晨霧還沒散透，夢的余溫就纏上了指尖。仿佛那團(tuán)棕褐色的絨球還在掌心輕顫，連竹節(jié)的清苦氣，都跟著夢醒的晨光漫了進(jìn)來。

夢里是陌生的院落，木欄圍著半畝空地，雞雛啄食，兔群躍動，唯獨它最惹眼——那只五斤左右的竹鼠，胖乎乎的身子像被陽光曬暖的棉團(tuán)，短肢邁得急切，鼻尖還沾著點泥土。我蹲下身時，它竟不怕生，徑直蹭到腳邊，圓溜溜的眼睛里映著我的影子。隨手折了根院角的嫩竹遞過去，竹梢還帶著露水珠，它立刻用前爪抱住，細(xì)齒咬碎竹節(jié)的輕響，像春蠶食葉般落在夢里。

奇妙是從竹梢變短開始的。它啃得專注，身子竟跟著竹節(jié)的高度慢慢升起，起初只是離地半寸，后來漸漸懸空，棕褐色的絨毛在虛空中輕輕浮動。我下意識地抬高手臂，它也跟著往上，小爪子牢牢扒著竹枝，直到竹梢快要觸到我掌心。那一刻我忽然心軟，張開手掌想接住它——卻沒料到，它順勢將嘴貼了上來，溫?zé)岬男∩囝^掃過掌心，緊接著便是細(xì)密的吸力，像幼獸銜住母親的乳頭，又像春風(fēng)纏住柳枝，怎么晃都掙不開。

那吸力不重，卻帶著一種執(zhí)拗的篤定。我低頭看它，它的眼睛半瞇著，腮幫子還鼓著沒咽完的竹屑，整個身子懸在半空，全憑這一點相吸的力道掛著。沒有慌張，沒有掙扎，反倒像找到了安穩(wěn)的歸處，連呼吸都變得輕緩。夢里的我忽然不敢動了，生怕稍一用力，就會打散這突如其來的聯(lián)結(jié)。

醒來時指尖空空，卻分明留著絨絨的暖意。窗外的老竹晃了晃，葉片上的露珠滾落，倒讓我想起些細(xì)碎的往事：兒時外婆家的土灶邊，總有偷食的竹鼠溜進(jìn)柴堆，外婆從不驅(qū)趕，只是撒些碎玉米，說“生靈都懂暖”；去年在深山調(diào)研，見過獵戶救下的幼鼠，喂了半月竹枝，放生時竟跟著走了半里路，直到獵戶揮手，才戀戀不舍地鉆進(jìn)竹叢。

原來夢底的竹鼠，從來不是憑空出現(xiàn)的念想。它啃食的何止是竹枝，更是藏在記憶里的溫柔；它吸住的哪里是手掌，分明是生命與生命相遇時，那份不問緣由的親近。塵世里的聯(lián)結(jié)大抵如此：有時是母親縫補時指尖的溫度，有時是朋友遞茶時掌心的力度，有時甚至是與一只生靈偶然的相吸——沒有轟轟烈烈的鋪墊，卻帶著天然的篤定，像竹根在土里悄悄糾纏，不知不覺就成了彼此的依靠。

陽光穿過竹影，在書桌投下細(xì)碎的光斑。我抬手撫過掌心，仿佛還能觸到那團(tuán)暖絨的重量?；蛟S這夢想說的，從來不是奇幻的懸空，而是那份藏在尋常里的聯(lián)結(jié)：無論是人與人，還是人與萬物，總有一些瞬間，會像那只竹鼠般，用最輕柔的力道，牽住彼此的掌心。

就像此刻，窗外的竹枝又晃了晃，清苦的香氣漫進(jìn)來，與夢里的氣息漸漸重疊。原來最動人的牽絆，從來都藏在這些不經(jīng)意的瞬間里，輕得像夢，卻又重得，能暖透整個清晨。（作者：曹姣雄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