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 骨
秋意漫過電影湖畔時(shí),岸芷漸枯,蘆荻飛白,唯有籬邊叢菊,攢著細(xì)碎的金,在風(fēng)里輕輕顫。指尖撫過劉亞乘先生的墨跡,"陶之愛菊""予獨(dú)愛菊"的字眼洇著墨香,混著菊的清苦氣,竟像穿越了千年的風(fēng),吹得人心里泛起一層細(xì)浪。
古人說花,總愛論個(gè)高低。牡丹是天家富貴,開時(shí)轟轟烈烈,層層疊疊的瓣裹著胭脂氣,惹得長安仕女簪滿頭,連帝王都要為它挪動(dòng)花期,那份"妖"與"貴",是活在萬眾矚目的光暈里。蓮花卻不同,生在污泥里,葉擎著水,瓣托著露,周敦頤說它"濯清漣而不妖",是把高潔刻進(jìn)了骨里,站在水中央,自帶三分疏離的傲氣,像前朝的隱士,不肯與俗世同流。
可菊呢?它從不是爭春的主兒。春有桃李爭妍,夏有荷風(fēng)送香,到了秋深露重,百花斂了鋒芒,它才肯從籬邊、石縫里鉆出來。不挑水土,不擇貴賤,田埂上能長,庭院里也能活,枝干是瘦硬的,像文人筆下的瘦金體,沒有半分諂媚的彎;花瓣是細(xì)碎的,攏著黃蕊,不似牡丹的濃艷,也不及蓮花的清麗,卻自有一種清直——風(fēng)來不折腰,霜打不垂頭,就那么安安靜靜地開著,把秋的蕭瑟,都染出幾分暖意。
陶淵明愛菊,大概是愛它這股子"隱"氣。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人,見著籬邊叢菊,定是覺出了同氣相求。你看它不往鬧市去,偏守著田疇籬落,像個(gè)沉默的知己,陪他種豆南山,陪他戴月荷鋤?;ㄩ_了,采一把插在陶瓶里,濁酒一杯,詩一首,日子清苦,卻活得坦坦蕩蕩。這菊,哪里是花?分明是他不肯向俗世低頭的骨。
周敦頤說"蓮,花之君子者也",可蓮的君子氣,帶著幾分孤高,讓人敬而遠(yuǎn)之。菊的君子氣,卻藏在煙火里。它能入茶,沸水里滾過,澀中帶甘,像把秋的清冽喝進(jìn)了肚里;能入藥,和著甘草、蜂蜜,治得了肺熱,也解得了心燥; even落在尋常百姓家的窗臺(tái),不用精心伺候,給點(diǎn)陽光雨露,就能開得熱熱鬧鬧,不端半點(diǎn)架子。
電影湖畔的菊,該是得了這湖光的浸潤。水邊的叢菊,葉上總掛著露珠,風(fēng)過時(shí),露珠子滾進(jìn)湖里,漾起細(xì)微波紋,倒像是菊在和湖水說悄悄話。劉亞乘先生的字就刻在旁邊的石上,"清直""凈植"的字眼,和菊的影子疊在一處,倒讓人想起那些守著初心的人——不必做牡丹的富貴,不必學(xué)蓮花的孤高,只在自己的方寸里,活得清清爽爽,直來直去,像菊一樣,把根扎在土里,把花向著光,不與誰爭,也不向誰屈。
暮色漸濃時(shí),風(fēng)里的菊香更清了。遠(yuǎn)處的燈亮起來,映著湖面的碎金,也映著籬邊的菊。忽然懂了古人愛菊的癡——它哪是愛一朵花?是愛那花里藏著的氣:不媚俗的骨,不清高的溫,在煙火里扎根,在風(fēng)霜里綻放,活得像自己,就夠了。
就像這湖畔的菊,就像寫菊的人,就像每個(gè)在平凡里守著清直的我們。(作者:曹姣雄)











